在一個下著小雨的十字路口，無人計程車的感測器在千分之一秒內，捕捉到數百個變動的數據點：前方，一個孩童追著滾動的皮球衝出；左側，一輛滿載的卡車正高速駛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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電腦的運算核心，沒有恐懼，沒有猶豫，只有冰冷的機率與指令。它必須在瞬間做出一個沒有標準答案的抉擇：直接撞上孩童，還是緊急轉向、讓自己與乘客置於被卡車撞擊的險境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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無論最終的結果是什麼，當警方的調查報告出爐，一個前所未有的法律難題將浮上檯面。這起事故，究竟該由誰負責？是那輛車的「擁有者」、製造汽車的「廠商」、設計演算法的「工程師」，還是那個做出最終決策、卻沒有生命的「AI 」本身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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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場景已不再是哲學系的課堂辯論，而是全球監管機構與法律學者正焦頭爛額的現實。從餐廳裡的送餐機器人到醫院的 AI 診斷系統，我們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，將決策權交給非人類的智慧體。這些智慧體帶來了效率與便利，卻也將我們社會最根本的倫理與法律框架，推到了重新定義的邊緣。在這場全球性的法律變革中，臺灣，準備好了嗎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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無人載具的練車場：《無人載具科技創新實驗條例》
結合 AI 系統的<span data-component="tippy" data-content="根據國際汽車工程師協會（Society of Automotive Engineers, SAE）在 2014 年提出的自駕車分級，可將汽車按照其駕駛任務的操作者為真人或非人系統，區分為 0 到 5 級：等級 0（無自動駕駛）、等級 1（輔助駕駛）、等級 2（部分自動駕駛）、等級 3（有條件自動駕駛）、等級 4（高度自動駕駛）及等級 5（全自動駕駛）， 其中等級 3 以上即為所謂的自駕車。目前於美國商業化的無人計程車（如 Waymo）之自動駕駛等級為 SAE 等級四。"> 無人駕駛計程車 在國外已非新鮮事，臺灣是否也有搭上全球無人載具的浪潮？其實早在 2018 年 11 月，臺灣就已通過 《無人載具科技創新實驗條例》 。這個實驗條例的最大特色，就是提供了「暫時性的法規豁免」的「監理沙盒」（regulatory sandbox）機制。監理沙盒就像一個新手友善的練車場，通過申請的無人載具，不管是車輛、航空器或船舶等，都能不受特定法規罰則限制，在實驗期間進行各樣測試，自由地大展拳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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既然已有創新實驗階段，為何臺灣的無人駕駛遲遲沒有落地？國立陽明交通大學科技法律學院陳鋕雄院長坦言，制定與 AI 技術相關的法律規範和政策之所以如此困難，涉及到其可能衍生的社會倫理及風險問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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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div class="jsx-3968805167 absolute w-full left-0 bottom-0 p-4 text-white text-[13px]" style="background: rgba(0, 0, 0, 0.66); display: block; line-height: normal;">無人駕駛該如何從創新階段，到落地應用？</div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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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I 出事了誰來擔？風險控管、隱私權與責任歸屬的三大挑戰
陳鋕雄院長從安全、隱私權及責任歸屬三大面向，一一討論。在安全把關方面，與無人駕駛汽車安全性能息息相關的 AI 系統，往往是各家廠商的最高商業機密，惟主管機關及消費者也需有更多透明、公開的資訊，才能判斷自駕車的安全性。因此如何兼顧企業利益及保障使用者安全，便成為令人頭痛的難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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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隱私權與資安問題上，如今的 AI 自主系統，不僅收集外部數據，更加强蒐集使用者的生理資訊。這些個資如何被儲存及應用，都需法規去謹慎界定。陳鋕雄院長進一步指出，這不僅攸關個人權益，更會影響社會及國家安全。在萬物聯網的時代，當自駕車及其他 AI 系統相互聯通，若未做好資安防範，更易成為不法侵入的目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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若自駕車不幸發生意外，責任歸屬將如何判定？陳鋕雄院長分析，傳統上致人死傷的刑事責任，皆以駕駛人（自然人）為究責對象，但如果自駕車出事，就難以罰及負責生產設計 AI 功能的企業公司（法人）。若缺乏刑事責任的究責，受害人將陷於權力不對等的處境；但罰則過重，則可能使技術創新卻步。如何兼顧完善的究責機制，卻又不阻礙科技發展，可謂 AI 給現代法制的一大考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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過度依賴機器人失去人情味？應明確機器人的定位
不止是自駕車，服務型機器人也同樣存在社會風險與倫理問題。資策會科技法律研究所王自雄主任指出，對已邁入超高齡社會的臺灣而言，在餐飲、旅宿與醫療場域，導入機器人將會是缺工的關鍵解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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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，過度依賴機器人服務的背後，潛藏人性化流失的危機。王自雄主任舉例説明，在長照領域，若被照護者長期與機器人互動，可能產生依賴心裡，沉溺於與機器人的交流，減少與真人互動的機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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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們應該明確照護機器人的角色是『陪伴』，而非『取代人類』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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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div class="jsx-3968805167 absolute w-full left-0 bottom-0 p-4 text-white text-[13px]" style="background: rgba(0, 0, 0, 0.66); display: block; line-height: normal;">將服務型機器人導入餐飲、旅宿、醫療與長照場域，被視為解決人力短缺問題的關鍵解方。</div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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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自雄主任建議，在開發階段就應明確界定機器人的定位，將其應用在高度標準化、重複性高或高風險的工作，以兼顧效率與服務品質。當機器人減輕人力負擔，真人工作者便可專注於難以取代的工作，如執行複雜決策、提供情感支持，讓服務不失溫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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難以面面俱到的可信任 AI ：隱私性與準確性之間的取捨
論及 AI 及機器人在與人互動時，潛在的權利侵害爭議與風險，陳鋕雄院長認為問題的核心，在於<span data-component="tippy" data-content="美國國家標準與技術研究院（National Institute of Standards and Technology，NIST）提出可信任 AI 原則，其九個特徵因素包括：準確性（Accuracy）、可靠性（Reliability）、客觀（Objectivity）、安全防護（Security）、可解釋性（Explainability）、安全狀態（Safety）、問責制（Accountability）及隱私性（Privacy）。"> 可信任 AI 原則 ，如隱私性及準確性之間的衝突。為了準確性，AI 模型需要持續蒐集用戶資訊進行訓練，數據越完整豐富，表現便能越趨近於人類推理、學習、計劃及表達的能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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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具人性化的 AI 機器人，很可能讓使用者產生情感依戀，事實上已有青少年疑沉迷於與 AI 互動而自我了斷的悲劇發生。陳鋕雄院長指出，即使在使用前已設有取得知情同意機制，但使用者常沒有意識到的是， AI 機器人在運作時，仍在背景環境中持續不斷蒐集使用者的各樣資訊，來調整其應對模式。這種有別以往的人機互動，並非透過單純一次性的同意，便可解決其風險，需仰賴法律更明確的規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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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服務型機器人的角度切入，王自雄主任也指出，其持續蒐集使用者資料的行為，若未妥善管理，恐有外洩或被濫用的風險。他給出具體建議，例如清楚建立服務型機器人與人互動的規範及標準，明定資料蒐集範圍、用途與保存地點與期限，保護被服務對象的隱私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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全球第一部 AI 法：歐盟《AI 基本法》問世
「正因為 AI 不完美，才會有倫理與法律的問題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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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鋕雄院長提醒，不斷突破的 AI 固然强大，卻也不可忽略其帶來衝擊的雙面刃特性，需透過法律規範來克服各種衝突與困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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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 AI 監管的進程上，其他國家的經驗值得借鑑。以全球第一部 AI 法——歐盟《人工智慧法》（The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Act, AIA）為例，這部 2024 年 8 月正式上路的法律，以風險控管為基礎框架，將 AI 按照其風險高低分為四個等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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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div class="jsx-3968805167 absolute w-full left-0 bottom-0 p-4 text-white text-[13px]" style="background: rgba(0, 0, 0, 0.66); display: block; line-height: normal;">各國在發展 AI 監管框架上，採取不一樣的作法策略。</div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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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中，涉及隱私監控、情感操控等情形的 AI，即被認定為 「不可接受之風險（unacceptable risk）」，將被全面禁止使用。而可能存在對人類健康及基本權利造成負面衝擊的高風險（high risk） AI 系統，則需符合嚴格規範，才可進入歐盟市場。若被認定為風險有限（limited risk）的 AI 系統，將受到資訊和透明度要求的約束。僅對人類存有微小風險（low or minimal risk）的 AI 系統，則被允許不受到 AIA 規範限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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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，兩位科技法律專家不約而同提到，AI 相關法規在立法上面臨的重重挑戰。陳鋕雄院長以「如同坐雲霄飛車般」生動形容，歐盟在研擬 AIA 過程中，反復在寬鬆及嚴格標準之間來回拉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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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自雄主任則舉歐盟《AI 責任指令》（ AI Liability Directive ）為例，這部規範原本旨在減輕受害者請求損害賠償時的舉證責任，使因 AI 而受到權利損害者，可以更容易獲得賠償。但批評者卻認為， AI 決策過程中，連其設計者都難以掌握細節的黑箱特性，使因果關係與過失認定更為困難，且過度嚴格的法規將有礙創新發展，故《AI 責任指令》現已被撤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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臺灣該如何走出自己的 AI 化之路？
將焦點轉向美國與日本，可發現這兩大科技強國，對 AI 監管也採取截然不同的策略。美國重視加速創新與監管鬆綁，以全面推動 AI 發展；與臺灣同樣面對高齡化社會困境的日本，則強調 AI 與社會的融合，制定了《AI 研發及活用推進法》，並另制定《AI 業者指引》，引導產業發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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臺灣的《AI 基本法》， 目前仍處於草案階段 。王自雄主任表示，這部草案屬框架性規範，待通過後，仍須由各目的事業主管機關進一步研議具體規範，並進行法規調適，以便能在促進產業發展、保障民眾權益與接軌國際標準之間取得平衡。未來的發展，應依產業特性與實際需求，設計兼顧安全與創新的法規架構，並適時輔導業者在設計與開發階段，就符合歐盟等主要市場之法規要求，以提升國際競爭力，拓展海外市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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談到臺灣的 AI 化之路，陳鋕雄院長提出兩大重點：第一，必須在推動 AI 監管及政策方向上，有更明確的方向和願景；第二，則是需要更深入瞭解， AI 的技術跟現實之間的差距。他指出，要制定合適的 AI 法律規範，需同時有技術及法律雙專長。政府機關各部門需要更順暢的協商溝通，並應提供激勵措施，鼓勵業界追求 AI 系統的高標準安全性，而非僅止於滿足低標。如此一來， AI 發展才能從孵化創新，順利成長到落地應用，大大發揮造福社會人群的能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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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客座總編輯｜國立政治大學資訊學院 劉吉軒院長；研究顧問團隊｜國立陽明交通大學科技法律學院 陳鋕雄院長、資策會科技法律研究所 王自雄主任；責任編輯｜曹盛威、洪孟樊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