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體有許多痛覺接受器，這些接受器連結著神經，當這些痛覺接受器受到不同的刺激時，神經會將訊號傳入脊髓後，向上傳遞經過對側抵達腦中的視丘，這是一般熟知的路徑，也就是「痛」的來源。但是，這多半並不會因此感到痛苦，會感到痛苦的原因來自往上傳遞訊號時傳到了另一個側支，屬於內側支，進入腦中的杏仁核，而讓我們感到「苦」；有時傳遞到島葉 （insula），就會覺得「痛苦」。脊神經負責身體（肢體與臟器）的疼痛傳遞，脊神經負責身體（肢體與臟器）的疼痛傳遞，而三叉神經負責頸部以上所有的疼痛傳遞，特別是偏頭痛與緊縮型頭痛，所以身體的疼痛以及頭痛，尤其是偏頭痛，型態不同，所使用的止痛方式也不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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除了痛覺，痠覺則是另一項近年備受矚目的研究領域，已證實「痠」與「痛」有不同的傳遞路徑，而我們經常說的肌肉痠痛，有的時候自己可以區分究竟是痠、還是痛，這和語言表達、文化經驗有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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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h2>「痛」怎麼來？ 難以衡量的疼痛 </h2>
在疼痛領域研究長達30年的臺北榮民總醫院神經醫學中心主任王署君醫師表示，臺灣人對頭痛的敘述比較不清楚，因為習慣用「肌肉痛」表達。例如有患者就診，事實上並非疼痛，而是發脹、麻麻的感覺。英文字的「pain」，在歐洲文化中表達了一種「感覺的不舒服」，疼痛真正的定義應該是：「因為感覺的不舒服而產生的生理、心理症狀。」因此，在門診中若要與患者溝通，有時必須適當地模糊化，可以避免膠著於患者個人複雜的感知狀態。例如患者表達不舒服，可能包含著是一種情緒，也許會提及自己是左側頭痛或者右側頭痛，但臨床上必須判斷的重點是單側痛，抑或雙側痛，賦予臨床診斷上的意義，才能清楚給予治療模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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頭部的疼痛和身體疼痛最大的區別就是三叉神經進入腦中，所以大部份患者的情緒會受到很大影響。指同樣程度的疼痛，若發生在頭部，影響的層面比身體更大，因此偏頭痛被認為是全世界造成第二大失能的原因。另外，頭部密布微血管，所以有些患者出現「抽痛」的病徵；而身體痛的表達大部分會是脹、麻等狀態。研究上發現，偏頭痛 （migraine） 與體內神經胜肽 （neuropeptide）有關，並非天天都會疼痛，實際上也已經可以預測發作時機，達到預先服用藥物的目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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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h2>治療走向專一性 止痛藥不再是唯一解 </h2>
疼痛在文化層面、心理層面上，的確受影響很大，這與個人主觀判斷有關，如果是一位經常疼痛的人，不會覺得有太大影響，所以王署君醫師的研究團隊，正在尋找「不會頭痛」的人，也就是一個月小頭痛（緊縮型頭痛）發作一次以下，想了解其中的機制究竟為何。研究初期發現，可能與腦幹的判斷、血中的化學物質有差別等這些因素相關。陣發性疼痛（偏頭痛）是一個很好的模型，利用腦波便可檢測，透過臨床紀錄、腦幹的核磁共振影像，以大數據分析，並搭配患者的頭痛日記，分析病人在頭痛快發作時、正在頭痛、頭痛發作後一段時間及介於介於前一次及下一次頭痛發作之間，間隔較長的無頭痛等狀態，意外地發現在72小時前就能預知偏頭痛即將發作。臨床上也發現，許多患者經常抱怨脖子痛，事實上，是三叉神經分布的位置，因此患者實際上就是頭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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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治療方面，頭痛有不同的止痛藥，作用效果與大腦中的海馬迴面積有關係。海馬迴面積不但決定一個人的疼痛是否會好，也與急性止痛藥的治療是否有效相關。治療偏頭痛與身體疼痛有很大的不同，偏頭痛是可以用不同的治療方式，如一個月當中發作4～8天的人，除了用藥外，無法使用傳統止痛藥的患者，亦可使用肉毒桿菌進行治療。過去治療模式僅止於去敏感化、提高閾值（threshold），但現在對於偏頭痛的治療非常專一性，在持續研究與交感神經、副交感神經、心律的變異有無相關中，期待能更精準預測發作和搭配的治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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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署君醫師的研究團隊曾調查臺灣偏頭痛好發情況，調查發現全國約有200多萬人，且女性是男性的3倍；然而門診中的性別比例，女性則是男性的6倍之多，這也表示女、男感知程度大不同。每個人對於疼痛有不同感知，如果造成自己生活及工作非常大的困擾，應及時就醫，找出能夠解決因生理問題造成情緒上的不舒服的方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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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h2>臨床上的身體痛 可能不是「痛」而是「痠」 </h2>
與痛覺的傳遞路經不同，痠覺的傳遞路徑找到了！中央研究院生物醫學科學研究所陳志成博士與其研究團隊，發現體感覺神經對痠的反應不見得是痛，若實際在臨床上觀察，許多疼痛相關門診求醫的患者抱怨其實是「痠」的問題，透過基礎實驗、動物實驗以及臨床試驗，發現體內有傳遞「痠」的路徑，因而提出痠覺理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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英文裡的「soreness」意思指的就是「pain」，但既然要區隔痠、痛，就不能用「soreness」，用以臺語的羅馬拼音「sng」（發音為sә-ng）作為代名詞，描述體感覺神經去感受組織酸化的訊息，或是機械力（如針灸）刺激，所帶來的是痠感。陳志成博士解釋，1990～2000年代國外曾有研究者證明酸性（酸鹼值5.2）鹽水注射在人體身上會產生痛感；若酸性鹽水（PH4.0）注射到老鼠的肌肉，發現牠真的會有疼痛過敏化現象。我們的研究發現若將2個特定的離子通道以藥物抑制，實驗小鼠就不會產生疼痛過敏化，但這時酸性鹽水卻變成有了止痛效果，且效果持續至少2天以上，2天內怎麼刺激牠也不會疼痛。這引出一個討論的面向：「酸性鹽水誘發的痠覺痠不見得造成疼痛，也可以是止痛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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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中文裡的表達很有意思，而針灸是比較容易理解這樣的概念，它屬於痠感，叫做「得氣」，才會有止痛效果，所以痠覺不是痛，而可以是止痛；在體感覺神經當中可以對酸有反應的竟然高達70～80％。2015年，與陳志成博士合作的北醫神經外科林建和醫師發現一個有趣的案例，手術前詢問患者，痛的表達是10分、痠為0分；手術後，痛的表達降為5分、可是痠也有5分，患者可以清楚告訴醫師是「痠」或是「痛」。這好比激烈運動後會發現腿很痠，但那不是腿痛。曾有患者回饋感覺經驗：「痠起來的時候恨不得拿刀把腳砍了；痛的時候不是，痛的時候是想要避免碰觸，而兩者不同之處在於，痛有止痛藥，可是痠沒有止痠藥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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臨床上沒有將痠與痛區分的工具，所以研究團隊針對下背痛和纖維肌痛症分別製作痠覺量表，作為研究的起始點，可以知道痠覺占比、影響程度。無論是下背痛或纖維肌痛症，90％患者說會痛；85～88％說會痠，痠與痛的位置不一定一樣。除了痛的程度到達幾分、痠又有幾分之外，纖維肌痛症患者在全身18個激痛點中會出現超過12個痛點或痠點，還發現痠跟痛的位置經常沒有重疊，有時又會混合在一起，又痠又痛，在下背痛患者群的情況也一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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目前沒有很清楚的臨床上用語以及對於痠的定義。陳志成博士曾經和一位醫師泡製酸鹼值5.2的磷酸鹽水注射進自己的脛前肌，發現是痠、不是痛，而且與注射流速相關，「那種痠感，像運動完的那種感覺」。後來的實驗，分別在不同人群注射酸鹼值5.2與7.4生理食鹽水，結果顯示前者會感覺到痠；後者則完全沒感覺。另一項實驗則分別對痠、痛為主要症狀的兩群患者進行大腦核磁共振影像，在沒有任何刺激下，大腦結構有著非常顯著的差異，而神經迴路的反應區塊代表大腦解讀痠、痛的位置，也不相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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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同的研究，其實都在尋找同一個假說的答案：如果認定痠和痛不一樣，那麼「痠」應該有自己的傳導路徑。但是，這個機制到底是什麼？目前許多的實驗證據，都指向肌肉感覺神經元上的酸敏性離子通道（Acid Sensing Ion Channel Subunit3, ASIC3）為關鍵通道，ASIC3對酸非常敏感，微微的組織酸化後就會被活化，並會誘發短暫的疼痛過敏化現象，但重複刺激ASIC3的體感覺神經後，就會變成不可收拾的慢性痠痛。陳志成博士研究團隊，發現纖維肌痛症（Fibromyalgia）的可能致病機轉，可藉由氧化壓力與脂質異常代謝產物LPC16:0，來激活ASIC3，成果發表於國際頂尖期刊《風濕疾病紀事》Annals Rheumatic Diseases。這項研究提供了纖維肌痛症的慢性全身痠痛一個分子機制。而2016年發表的另一篇研究便已透過動物模式確認ASIC3也是機械力受體，提供了機械力刺激產生痠感的一個可能分子機制。希望後續能找到大腦如何解讀這群神經元被刺激後所表達的「痠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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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h2>從語言與文化分類中 發現詮釋「痠」與「痛」的不同</h2>
臺灣大學語言學研究所蘇以文教授曾進行10種語言表達「痠」的調查，一開始研究時，不知如何詢問受訪者對於「痠」的表達，於是就提問：「如果很久沒運動，突然跑2個小時，有什麼感覺？」受訪者則回答肌肉很僵硬，有種不舒服的感覺。概念上很清楚那便是「痠」，而這種持續性的不舒服感，多半的人並不會就醫。但是，如果一個人疼痛持續數個小時，可能就會因為害怕而趕緊找醫師。在生活經驗並不相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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研究發現分布在5個語言家族中10種語言，表達的情況不同，例如荷蘭文中有「痠」這個字，但實際詢問荷蘭人，他們表示不會使用此字表達。若進一步詢問他們「痠」與「痛」的感覺是否不一樣？便會得到肯定的答案：「兩者不同」。這代表「痠」的感受普遍存在人類中，是共同的概念，可是當使用的語言沒有相應的詞彙，其與「痛」的區分，就沒有辦法表述，甚至影響到就醫。在國際疼痛學會中，沒有「痠」的概念，只有將「痛」定義為一種不舒服的情況。實際上，「痠」也是一種不舒服的生理現象，如果已經明確知道在體內傳導路徑或是傳遞的機制，也應該賦予「痠感」一個認知的地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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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「痛」呢？曾有西方文學家提及，即便大文豪如莎翁，亦無法描述疼痛。疼痛是非常主觀的感覺，每個人可忍受的程度不同。雖然門診當中有使用疼痛量表，但有時這種衡量對於人類主動的感覺當只能有相對的標準，少了語言可以明確終無法客觀表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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臨床中，以10級分量表分辨，似可以看出治療前後的效果差異，但是不同人群的效度就不同。例如：臺灣人很耐痛、很能忍，對疼痛的表述相對於西方人並不明顯，便有曾在美國執業醫師回到臺灣看診，發現這樣的量表衡量效果可能存有文化差異。在沙皮爾-沃爾夫假說（Sapir-Whorf Hypothesis）中，研究語言和思想的關係，究竟是語言制約思想，或者某種程度上決定了我們的思想？例如買油漆的時候很難想像珍珠白、百合白的差別，大多會使用色卡進行判別。其實人類有許多感知是無法精確表達，這就與「痠」其實很難說明是一樣的道理。如果有個相應的詞彙，應有助於清楚的表述，對研究、治療都會有比較好的效果，病人也不會覺得醫師都不了解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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德國學者威廉．洪堡特（Wilhelm von Humboldt）提出的語言、思想、文化這三角關係中的語言與思想這兩者互相牽引，而文化才是最後的影響因素。曾研究疼痛的蘇以文教授解釋，「痛」在治療與生活、教育程度、社交活動有關，人在疼痛的感知應也受制於認知上的改變，例如相信注意力轉移，就可以減少對某些東西的執著，便屬於認知方面的調控。80年代一位美國醫師提倡正念訓練，和佛教的禪學非常有關係，只要專注於當下此刻，感知、覺知身旁事務，但不影響自己的心態，這與禪修相似。為了驗證疼痛的感知與認知的關聯性，設計了功能性磁振造影（functional Magnetic Resonance Imaging, fMRI）的實驗方式，針對纖維肌痛症的患者進行為期6～8周的正念減壓培訓課程、追蹤3年，每年觀察正念與腦區變化的可能相關性，3年下來，發現相對於未進行正念訓練的對照組，接受並持續正念訓練的實驗組，而此腦區中前島葉皮層（anterior insula cortex, AIC）到背側前中扣帶皮層（dorsoanterior median cingulate cortex, daMCC）的連結增加，而此連結應與控制疼痛能力的增加有關，也就是說，認知的改變有助於人類對疼痛的調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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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們對待「痠」與「痛」的感知有別，但目前的科學將之視為「pain」下的兩種不適感，真正有「痠」這中區分的語言，也只存在於中文。人類的認知是個連續體，痠痛如果是兩種不同的不適感，是由「痠」而「痛」，是又「痠」又「痛」，還是只是痠痠地痛，痠只是痛的一種形式？這個問題如果解決了，我們是否也用同樣的方式看待麻痛及脹痛？語言學的知識告訴我們，語言的分類可以別於生物的分類，中文裡存在的痠與痛之別，是語言演化的必然，還是文化之使然？多知道一個語言，就多開了一扇了解世界的窗口。中文世界裡的特殊表達，或許可以為醫病溝通及醫療診治提供一個不一樣的管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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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客座總編輯 <a href="https://www.charmingscitech.nat.gov.tw/">| 長庚醫療財團法人生物醫學轉譯研究所／特聘講座教授 華瑜、國立中央大學生醫理工學院院長 / 認知神經科學研究所講座教授 阮啟弘</a>；研究顧問團隊 | 臺大醫學院副院長／臺大醫院神經部主治醫師 謝松蒼、中央研究院生物醫學科學研究所副所長 陳志成、國立臺灣大學心理系特聘教授兼系主任 周泰立、臺北醫學大學人文暨社會科學院副院長／臺北醫學大學心智意識與腦科學研究所所長 曾祥非；責任編輯 | 段芊卉、葉于甄）

我們經常說的肌肉痠痛，有的時候自己可以區分究竟是痠、還是痛？這與我們的語言表達、文化經驗有關。

陳志成博士研究團隊透過老鼠實驗，發現纖維肌痛症的可能致病機轉。圖片提供／陳志成博士